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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窗=云端向晚

鱼龙,战血天道欲星移"我们见过面了但相谈不算甚欢"的引申臆想和阅读理解……


“那个时候,我看见他了。仿佛是黑暗的夜晚,天空之中忽然劈下一道闪电,雷声接踵而至,山摇地动的轰鸣中,我目击了此人的面容。我从未有那么清晰地看见过他……一切都是那个瞬间发生的。但闪电也只有一瞬,接下来是漫长的黑暗和雨。不,那天并没有下雨,这只是个比喻。不,也不是因为我哭了。”

梦虬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,他对面的帏幔之后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形,梦虬孙尽可能地假装那是他自己的影子,否则他可能无法允许这对话进行下去。

帏幔之后传来轻柔的声音: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我开始回想。总是这样,在你没有意识到房间里的鬼时,你也活下来了,然后有一天你看见它。这种事只要发生,就留下痕迹,你再也不能像一无所知时那样在这个房间里生活。”

“你骂他的用词变得委婉了。”

梦虬孙难得笑了一下,“我只是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些事。一切都结束了,只剩下废墟。你知道在废墟里生活的感觉吗?”

“我想感觉不好。”

“不能说好还是坏,不是用那个标准来评价的。”梦虬孙给自己倒了半杯茶,“只是很漫长。”


“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才五岁。太小了,以至于后来很长的时间里,我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。事情是这样的:有一天,我被带进宫里去参加宴会。那时候我头上这支角还没有那么多象征意义,它不意味着颠覆、阴谋、背叛或者什么其它和卑鄙下贱同义的一百个词。”梦虬孙头上的角应声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,“但它还是让我显得很特别。宴会上,人们和我说话,摸我的角,像摸狗的耳朵。”

梦虬孙停住了,他陷入沉思之中,寂静逐渐顺着彼此的脚踝攀爬。

“他呢?”

梦虬孙打了个冷颤,回过神来。

“他是王的……王那时还是太子,他是太子侍读。”梦虬孙慢慢地说,因为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回忆上,他的声音显得松散而轻缓,“他在王身边坐着。他是年轻的,过于年轻,也许十六岁?这是这件事里最像做梦的地方。后来我每一次看到他,都会想到,我见过十六岁的欲星移,那时他还只是海面上一道遥远的白色浪线。

“许多人都来摸我的角,然后带动更多的人来,我被吓坏了,哭得很惨。他是在那个时候,在人和人错开的缝隙中,向我投来了一瞥。即没有探究,也没有好奇,好像我是一个普通的、吵闹的、粗野的五岁小孩,他向我投来一瞥,然后就收回了视线。直到宴会结束,他再也没有看过我第二眼。我就是为此开始讨厌他的。”

“比讨厌那些把你当成狗摸的人还讨厌他?”

“我现在比较讨厌你。”

“别这样,开个玩笑。”

梦虬孙吸了口气,说:“对。世界上一定有像我一样的五岁小孩,只是因为被当作普通人对待,就爱上了对方。但我不是这样的。那是一种滑落的感觉。在他看向我的时候,他抓住了我,接着他移开了视线,因此,我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出去了。我不喜欢这种感觉。但事实是,后来我又在他那里无数次地体会到了这感觉。”

“你恨他?”

“不是恨。”梦虬孙否认得很快,“恨是另外的感情。我明白恨的感觉,所以能确定地说,我没有恨过欲星移。”

“那时候你很伤心,知道他也会死的时候。”

梦虬孙说:“可能吧。他是一个不怕让别人伤心的人。”

“但不意味着你的伤心不存在?”

“意味着它究竟存不存在这个问题并不重要。”梦虬孙说。他声音里带有冻结或者风干之后的棱角,坚硬但不算尖锐。

“那什么重要?”

梦虬孙把那半杯茶喝了。茶水几乎冷透,但他神色很平静,已经喝惯了冷茶的样子。

“我不知道什么事情重要。他一直都想教会我这件事: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取舍。为了教会我这一点,他做了很多不应该被原谅的事情。在和他重逢之前,我过了很久流浪的生活,那段时间,我偶尔想起他。对我而言,他好像世界神秘的背面,和我当下的生活冷眼相对,但又潜藏着崭新的可能。你明白我不能原谅他的原因吗?他让我明白世界的背面也和正面一样残忍。

“但是后来我原谅他了。在以为他死了的那个瞬间,我发觉自己才第一次真正看见他。我想,好,现在我们扯平了。意识到一个人其实会死,就像其它所有人、所有动物、植物一样,这就是原谅的开始。”

“那么另一件事也是这样发生的?”

“不。”梦虬孙有点迟疑,但很快他就接着说,“那件事发生在我刚到金雷村。我猜这可能是欲星移的秘密,一个除了他本人,只有我知道的秘密。波臣之中有这样一个说法:水会泄密。因为在水里,任何声音都传得又快又远。但后来我来到陆地上,逐渐明白泄密者的组成非常复杂,除了水,也可以是空气,石头,或者……”

梦虬孙解下洞庭韬光上的挂坠,摆在茶桌上,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手工织物,尾梢上垂着一颗流光溢彩的鲛珠。

“这是我离开金雷村的时候,小七送给我的。有很多次,我想扔掉它,或者把它还给欲星移。但是每一次我把它拿出来,都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一个瞬间。有时候我庆幸我不曾亲眼目睹,也不是亲手捡到它,这颗眼泪在经过数道稀释之后仍然残留着令人恐惧的气味。那是心的气味。”

“所以你就这样爱上了他?”

“这不是爱。如果我知道他会死是在我知道他会哭之前,也许我会爱上他。但命运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。”

帏幔之后发出椅子腿在地面上挪动的声音,人影站立起来,幔布上映出虚幻的身形。

“但你选择了先讲述我的死,再讲述我的眼泪。梦虬孙。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见你的吗?那时你五岁,在一个宴会上,有人摸你的角,你不高兴,后来你偷偷地溜了出去,我去后花园醒酒,看见你往自己的角上抹泥巴。我是那个时候看见你的。”

梦虬孙站起身来,洞庭韬光出鞘,寒星泠泠,幔布应声而落,背后只有一张空空的椅子,烛光把梦虬孙的影子投到椅子上。他低下头,桌上的鲛珠已然不见踪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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